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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山月秋蘅靖平帝

秋蘅 著

女频言情连载

羽箭携着开天辟地之势,穿过茂密枝叶的间隙,准准没入了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颈间。鲜血飞溅,注意力全在检查现场痕迹上面的韩悟晃了晃身体,扑通倒地。“殿帅!”那些禁军第一时间围过去,呼喊韩悟。至于在场的普通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一瞬的安静后或是惊呼,或是凑过去,或是吓得往远处躲。藏身树上的秋蘅利用这短短瞬间下了树,避到粗壮的树干后。这时有禁军反应过来,指着羽箭飞来的方向喊:“那边!”一部分禁军向大树这边冲来,趁着他们四顾,躲在树后的身影悄无声息融入了这群人中。这些禁军皆是一样穿戴,内里着甲,外罩宽袖短衫,而秋蘅外罩的赫然是一样的短衫。这宽袖短衫是禁兵军服,秋蘅夜探香沙河畔那些小楼时,偶然瞧见了顺回来的。那禁兵逛青楼丢了军服自是不敢声张...

主角:秋蘅靖平帝   更新:2025-04-19 19:5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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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秋蘅靖平帝的女频言情小说《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由网络作家“秋蘅”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羽箭携着开天辟地之势,穿过茂密枝叶的间隙,准准没入了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颈间。鲜血飞溅,注意力全在检查现场痕迹上面的韩悟晃了晃身体,扑通倒地。“殿帅!”那些禁军第一时间围过去,呼喊韩悟。至于在场的普通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一瞬的安静后或是惊呼,或是凑过去,或是吓得往远处躲。藏身树上的秋蘅利用这短短瞬间下了树,避到粗壮的树干后。这时有禁军反应过来,指着羽箭飞来的方向喊:“那边!”一部分禁军向大树这边冲来,趁着他们四顾,躲在树后的身影悄无声息融入了这群人中。这些禁军皆是一样穿戴,内里着甲,外罩宽袖短衫,而秋蘅外罩的赫然是一样的短衫。这宽袖短衫是禁兵军服,秋蘅夜探香沙河畔那些小楼时,偶然瞧见了顺回来的。那禁兵逛青楼丢了军服自是不敢声张...

《惊山月秋蘅靖平帝》精彩片段


羽箭携着开天辟地之势,穿过茂密枝叶的间隙,准准没入了殿前都指挥使韩悟的颈间。

鲜血飞溅,注意力全在检查现场痕迹上面的韩悟晃了晃身体,扑通倒地。

“殿帅!”

那些禁军第一时间围过去,呼喊韩悟。至于在场的普通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吓懵了,一瞬的安静后或是惊呼,或是凑过去,或是吓得往远处躲。

藏身树上的秋蘅利用这短短瞬间下了树,避到粗壮的树干后。

这时有禁军反应过来,指着羽箭飞来的方向喊:“那边!”

一部分禁军向大树这边冲来,趁着他们四顾,躲在树后的身影悄无声息融入了这群人中。

这些禁军皆是一样穿戴,内里着甲,外罩宽袖短衫,而秋蘅外罩的赫然是一样的短衫。

这宽袖短衫是禁兵军服,秋蘅夜探香沙河畔那些小楼时,偶然瞧见了顺回来的。

那禁兵逛青楼丢了军服自是不敢声张,便宜了她今日行事。

其实若是细看,还有不同。秋蘅短衫之下着的是普通衣袍,而非甲衣。但在这种人心慌乱的时候,繁枝茂林遮挡了光线与视线,足以蒙混过去。

秋蘅跟着这些禁兵往密林深处跑,不着痕迹落在最后,悄悄换了方向。先是慢慢退走,等拉开距离后拔腿狂奔。

路线是早就规划好的,耳边的风声,树枝荆棘刮在身上的刺痛,什么都影响不了山林间奔跑的少女。

她一路跑到悬崖边,停了下来。

按照正常的路,要到达她与芳洲约定好的地方需要很长时间,也躲不过那些禁兵的搜查,而这里就是捷径。

从崖顶到崖底,再到约定之处,她已走过一遍。有难度,有危险,却是她必须要走的路。

稍稍休整了一下,秋蘅直接跳了下去。

数丈往下有一株横向生长的树,下坠的时间很短,一双手紧紧抓住了树杈。更多的树枝刮过少女的手臂与身体,刮破了衣衫与肌肤。

再往下有凸出的怪石,有仅容一脚踩立的台面,等到完全没有借力之处,下落的过程中秋蘅取出匕首往石壁上用力一刺,发出令人难受的刺啦声,借此稍稍减缓坠落之势找到新的借力处,终于到达了崖底。

这一切说来话长,实则发生在短短一瞬间。对秋蘅来说,却像是过了很久很久,耗尽了她的体力。

她就这么躺在冷硬的乱石上,仰面望着天空。

天色暗下来了,并不圆满的月亮静静挂在苍穹,显得冷冷清清。

秋蘅却不觉得冷。

她能感到疼痛带来的热。用热血换来了成功,便连那飘入鼻端的血腥味都变得芬芳起来,比她调制的那些香还要美妙。

这是第一个。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

刮伤无数的少女冲着天上孤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此时的韩悟正被紧急送往城中救治,大半的禁军都随之回了城。至于韩子恒的几个狐朋狗友也不敢再讲什么义气,灰溜溜跟着回去了。

不敢不回,连韩殿帅都被刺杀了啊!

这样一来,留在黛山寻找韩子恒和歹徒的人就不多了。而天黑后山间寻人风险太大,这些人只能寻了避风处休息一晚,等天明再说。

韩悟还没支撑到进城就咽了气,等回到韩府太医一番检查,连连摇头。

他是大夫,不是仵作。

这话当然不敢说出口,只能道一声“节哀”。

韩府上下哭作一团,虽然宫门落了锁,消息还是递了进去。

落锁后的宫中,正是载歌载舞之时。

熏香袅袅,舞姬妖娆,听了急报后的靖平帝豁然起身,往外而去。

陪在帝王身侧的虞贵妃脸上露出惊讶来:殿前都指挥使韩悟死了?

这一夜,不知多少人难眠。

翌日一批批禁兵衙役出现在街上,管控了城门,奔波于城外,惹得百姓人心惶惶,各种猜测。

永清伯府,一辆马车停在垂花门外,车夫老张见芳洲扶着头戴帷帽的六姑娘来了,忙从车上跳下来问好。

头戴帷帽的少女颔首回应,由芳洲扶着上了马车。

王妈妈把一包红豆糕塞给车夫,挡住上下车处:“最近总是麻烦你,快尝尝芳洲做的红豆糕。”

车夫笑容满面:“太客气了,为主子们做事不是应该的嘛。别的不说,芳洲做的点心是真好吃……”

二人说着话,芳洲喊了一句:“青萝你快点儿。”

王妈妈等车夫吃完一块红豆糕,笑道:“那我也上车了。”

车夫把剩下的红豆糕往怀中一塞,扬起马鞭。

车厢中,静得令人窒息。

芳洲掀起车窗帘一角,悄悄往外看,看到那些气势汹汹的官兵,一颗心跳得飞快。

这时候,韩悟遇刺身亡的事还没有大范围传开。

芳洲捏了捏手心的汗,各种乱想:姑娘杀了韩子恒吗?姑娘成功躲过了搜查吗?姑娘会如约出现在定好的地方吗?

好在出城是顺利的,守城门的官兵把精力全都放在了进城的车马行人上。

这就是姑娘叫她今日去大福寺的原因啊——恍悟后,芳洲突然有了信心。

马车离城越来越远,离约好的地方越来越近。

“张伯,停一下,姑娘想透透气。”

“好嘞。”车夫把马车停在路边。

芳洲扶着少女下车,王妈妈又拉着车夫聊起来,不让他留意到下车的究竟几人。

山林幽静,树木参天,芳洲二人来到一棵树冠如盖的大树旁。

如这样的树在这山林中不算什么,但它旁边却生了一株京城地界不太常见的半年红。

到了约定的地方,芳洲不敢喊,拉着少女的手左右张望。

上方传来动静,二人齐齐抬头,就见一人顺着树干滑下来。

芳洲先是一惊,待看清那人的脸,面露喜色。

是姑娘!

秋蘅示意二人不要出声,上手就开始脱衣裳。

芳洲身边的少女把帷帽取下来,车夫眼中的六姑娘原来是青萝。

青萝与秋蘅身形相似,冷香居的丫鬟们眼热姑娘对青萝的亲近,以为是青萝的性子讨了姑娘的喜,却不知这才是真正原因。

青萝也把外面的衣裳脱下,里面直接穿着与芳洲类似的侍女服。因为出门就带着帷帽,发髻就是自己常梳的样式无需换。

车夫与王妈妈聊了会儿,觉得时间有些久了,下意识往芳洲二人离去的方向看了看。

姑娘家说去透透气,其实就是委婉说要去方便,但这深山老林离开久了还是有些担心的。

“芳洲和青萝都陪着呢——”王妈妈伸手一指,露出笑脸,“那不是回来了。”

头戴帷帽的秋蘅走到近前,对嘴唇微颤的王妈妈点了点头,由芳洲和青萝一左一右扶着进了车厢。


靖平二十八年,靖平帝驾崩,幼主继位,转年改元隆兴。不过年余,北齐大军逼近京城,幼帝南逃定都林州。

隆兴三十四年,林州沦陷,隆兴帝携后妃、群臣自焚于宫城。至此,夏彻底灭亡,山河百姓沦落异族之手。

三年后。

“放开我,放开我——”林州城早已恢复热闹的街头,一名清秀少女竭力挣扎着向路人求救。

身穿华服的男子冷冷扫一眼路人,劈手打晕少女扛在肩头,大摇大摆离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向前迈了一步,被旁人死死拉住:“不要命了,那可是贵人。别说带走一个民女,就算当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的!”

杀人偿命,从来天经地义的事,可如今的世道却变了,齐人打杀夏人可减罪。

街上一时是令人窒息的安静,只有一只绣鞋孤零零躺在地上,提醒着众人一名花期少女的凋零。

突然一声抽泣,不知是谁没控制住哭出了声,很快又没了声音。人们沉默着散去,还驻足停留的三人就显眼起来。

三人中,那名白发苍苍的老者侧头,对身边少年微微颔首:“终于沉得住气了。”

少年垂眸无言,垂在身侧的手用力攥紧。

“走吧。”老者当先迈出一步。

他看起来已很衰老,步伐却不慢,少年走在身边,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跟在身后。三人穿街走巷,脚步不停,最终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广阔的断壁残垣。

此地无人也无声,忽有鸟儿飞来,似乎嗅到了不详的气息,匆匆展翅而去。

少年望着倒塌的殿宇,焦黑的砖石,三年前那场大火仿佛重现眼前。

好多人在惨叫,在哀嚎,在打滚,那立在火中的帝王却一声不吭,把目光投向她所在的方向。

后来她想,人能忍住烈火焚身之痛,大概是亡国的痛太痛了。

“阿蘅——”老者喊出少年的名字,“换好衣裳,回家去吧。”

“回家”二字如细针轻轻扎在少年心头,令她瞬间回神:“我……真的能回去吗?”

迟疑的语气一开口,原来是女郎。

老者肃穆的面上浮现一丝笑:“时间到了,回家吧。”

少女不再犹豫,拎着包袱绕到一处断墙后,不多时换好女装走出来。

青布衣裙,头挽双髻,再简单不过的打扮。

是她十年前来到这里的样子。

十年的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固了。

同样没有多少变化的还有皇宫后苑的鹊湖,明明那场大火烧毁了一切,眼前的鹊湖依旧波光潋滟,碧水幽幽。

少女不觉走近一步,又转身。

“去吧。”老者抬抬手,欣慰、不舍、沉重、痛楚,种种情绪从眼中闪过,复杂至极。

少女抿抿唇,跪了下去,额头贴地:“先生保重。”

她抬头,涌上泪意的眼望向一直沉默的中年男子:“福伯保重。”

中年男子声音沙哑,难掩颤意:“阿蘅也要保重啊。”

少女迅速转身,竭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跃入湖中。

不曾在老者与中年男子面前落下的泪终于涌出,融入了冰冷的湖水。


秋蘅对气味很敏感,人还没看清,先闻到了酒气。

老夫人脸色微沉:“老三,你一大早发什么酒疯?”

秋三老爷对老夫人的话充耳不闻,定定望着秋蘅,眼泪流下来:“蘅儿——”

秋蘅看老夫人一眼。

老夫人板着脸:“还不见过你父亲。”

秋蘅低头行礼:“父亲。”

秋三老爷几步走过来,颤抖着手抓住秋蘅胳膊,放声痛哭:“蘅儿,爹爹对不起你——”

秋蘅紧绷着身体,一时不知作何表情。

对她影响最深的男性长辈有三人。养父朴实话少,是她心中真正的父亲;先生心怀天下,她敬仰佩服;福伯教她武艺,严格却不失慈爱。

如生父这般对着小辈嚎啕大哭的,第一次见。

冷静的少女,不修边幅哭嚎的中年男人,一直对接回来的孙女心存轻视的老夫人莫名觉得丢脸,喝道:“够了,不怕你女儿笑话!”

哭声戛然而止,秋三老爷收回手,眼睛不眨盯着秋蘅:“蘅儿可吃得惯睡得惯?昨日爹爹有事,没去看你……”

老夫人猛抽了一下嘴角:“见过了你就去忙吧,以后叙话的时间多着,等下我要带蘅儿出趟门。”

“母亲要带蘅儿去哪儿?”

老夫人看一眼秋蘅:“蘅儿能被找回来,多亏了长春侯夫人,总要登门去道个谢。”

“是该道谢,是该道谢。”秋三老爷连连点头,眼睛依然不离秋蘅,“蘅儿,等你随祖母出门回来,爹爹再去看你。”

“多谢父亲关心。”

去长春侯府的路上,老夫人叮嘱:“见了长春侯夫人,问什么你就回什么,不要多嘴,也不要不吭声。”

秋蘅应是,心中想着长春侯夫人是不是她去见白大哥时遇到的那位妇人。

等到见了面,猜测得到了证实。

长春侯夫人看着秋蘅,笑意温和:“能回家就好,我只是举手之劳,老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夫人的举手之劳,于这丫头就是恩同再造了。”

直到离开长春侯府,长春侯夫人也没提起那位外甥,秋蘅亦没问。

车厢内,老夫人试探着问起:“长春侯夫人说是去看她外甥时遇到的你,你与她外甥认识?”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是?”

“长春侯夫人的外甥——”老夫人顿了顿,“是康郡王世子凌云。”

康郡王世子——秋蘅思索看过的书册,有关康郡王世子的记载只有一句体弱。

康郡王世子凌云,会是她认识的白大哥吗?

秋蘅脑海中浮现出年轻男子的模样。

四年前,她与芸香在山中遇见一主一仆两个迷路少年,其中的主人就是白大哥。她们把二人送回道观,此后一直有来往。

前不久白大哥向她与芸香告别,说养好了身体要回家了,他家在京城。

秋蘅想着这些,口中却道:“孙女一直住在山村,不认识什么王爷世子。”

老夫人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暗道自己想多了。

一个乡下丫头怎么可能认识郡王世子,能被长春侯夫人遇见已是天大的造化。

可对永清伯府来说却是件头疼事。这么个大活人又不能藏起来,将来在人前上不了台面,丢的还是秋家的脸。

“等回去——”车厢猛一晃,老夫人被甩向一侧。

马车翻倒在路边,老夫人被秋蘅扶着出来时,人还是懵的。

随老夫人出门的嬷嬷、婢女急忙围过来,更多随从拦住骑马路过的人。

“有你们这么骑马的吗?为了躲你们,我家马车都翻了!”

为首的锦衣少年安稳坐于马上,闻言满不在意抬了抬眉。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语气嚣张:“是你们自己要躲,又不是我们公子碰到你家马车了。拦着不让走想讹人不成?知道我们公子是谁吗?”

听出纵马少年身份不一般,永清伯府的随从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才从头晕目眩中恢复过来,沉脸看向锦衣少年:“不知公子是哪家府上?”

小厮抬起下巴:“我们公子乃韩都指挥使之子!”

京中权贵虽多,最为瞩目的也就那些,老夫人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是韩殿帅的公子——”

手臂突然吃痛,一直搀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用力收紧。

老夫人余光瞪向秋蘅,却见她目不转睛盯着锦衣少年,眼里泪花打转。

老夫人心口一堵:这就吓哭了?果然上不得台面!

而此时的秋蘅,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他啊,撞死爹爹的人。

杀意汹涌而出,轻轻一眨眼就被压下去,只剩泪意。

在看惯了夏人如草芥的那十年里,为了活下去,为了回家,她早已学会克制情绪。

回来的这段时间,入睡后她常会陷入噩梦里,梦见尸骸遍地,人不如犬。等她醒来,还是能平平静静做该做的事。

而比噩梦更可怕的是那不是梦,那是大夏亡于异族之手后将会发生的现实。

殿前都指挥使韩悟,她受托要诛除的五贼之一。容她有些私心,便从此贼开始。

锦衣少年视线落在泫然欲泣的少女面上,对老夫人的来历忽地生出几分兴趣:“你是——”

小厮暗暗诧异:以往表明公子身份后那些人不敢再拦,公子就直接打马走了,今日倒是稀奇。

到这时,老夫人已经后悔拦人了,却不得不报出家门:“老身是永清伯夫人。韩公子想来有事,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原来是伯夫人。”锦衣少年兴趣顿失,敷衍拱了拱手,“告辞了。”

小娘子虽美貌,可惜出身勋贵,弄进门需花心思就不值当的了。

老夫人顶着无数看热闹的视线上了马车,训道:“以前你在乡野就罢了,进了伯府就要有贵女的样子。盯着陌生男子瞧,一点小事就吓得哭哭啼啼,惹人笑话。”

秋蘅轻巧转移话题:“孙女只是好奇那位韩公子为何如此嚣张。”

老夫人被这天真的话气笑了:“你可知他父亲掌握禁兵二十年,深得天子器重。这样的近臣在天子面前随便说句话,对旁人来说就是压下一座山。”

秋蘅一副受教的模样:“难怪。”

掌管禁兵二十载,恃宠营私,荒废训练,面对齐军攻城不堪一击,致使京都沦陷,无数夏人陷于水火。

垂花门前,秋三老爷翘首以待,一见马车来了快步迎上去:“母亲回来了。”

老夫人诧异扬眉。

老三今日竟没喝酒。

陪老夫人回了千松堂,秋蘅告退时,秋三老爷跟着起身:“我送蘅儿回房。”

“去吧。”老夫人一肚子敲打秋蘅的话暂且压下。

父女单独相处时,秋三老爷反而局促起来,把提着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蘅儿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钱花没了再和爹爹说。”

秋三老爷离开后,秋蘅把袋子打开,里面满当当的碎银。

芳洲单手拎了拎,脱口而出:“七斤四两。”

七斤四两的碎银,这是把买酒钱掏空了吗?

秋蘅这般想着,对虚浮如梦的新身份终于多了些实感。

千松堂中,老夫人对回来的永清伯抱怨:“我就说六丫头是个命硬的,今日从长春侯府回来的路上马车翻了……”

“那韩衙内以好骑快马出名,不知多少人受害,遇上了也不稀奇。”

“伯爷对六丫头倒是宽宏。”

永清伯笑眯眯喝了口茶。

平白多了个容貌出挑、正值妙龄的孙女,为何不宽宏呢。

夫妇二人说着话,下人来报:“老伯爷,皇城司薛大人来访。”

永清伯陡然变了脸色,匆匆赶往前厅。

厅中男子正在喝茶,不,应该说是少年。

身着绯衣的少年姿势随意,仿佛在自家中。他的神态也是随意的,听到脚步声轻飘飘看了快步进来的永清伯一眼,不露丝毫锋锐。

永清伯却紧绷心弦,委婉问询来意。

少年一笑,没有卖关子:“听说伯爷寻回了走丢多年的孙女,我想见一见。”


映入眼帘的是一对蝴蝶样式的配饰。看质地似木非木,古朴与精致俱备,有种别样的清贵。

不用刻意去嗅,一股香气就飘入鼻中。这香也如其质地,醇厚中有股清凉气,仿佛夏日的闷热被清风撕开一角,令人心旷神怡。

“这叫香佩,说是用各种香料调制而成,是你六妹从一位四处云游的老道长那里学来的。如今在京城倒是颇受欢迎,许多香铺都有售了……”老夫人在一旁说着。

秋荷伸手,轻轻抚摸着蝴蝶香佩:“六妹真是蕙质兰心。”

老夫人撇嘴:“快别夸她。一个乡下丫头,听不出客气话,性子还野,哪里有热闹往哪里凑……”

秋荷静静听着祖母的唠叨,一颗泪突然掉下来。

她低着头,这滴泪砸在衣衫上,几乎没有痕迹。

老夫人一顿,紧张瞄了一眼左右。

不大的室中立着两名宫婢,好在视线没在这里,这才松口气。

宫中不是不能放肆,只是一个小小美人没资格放肆。

譬如那虞贵妃,呼风唤雨也无人敢说。

“美人看看,这香佩是不是挺特别的?”老夫人没问秋荷为何突然落泪。

问什么呢,这深宫不是大丫头想来的,一晃数年无子无女也无宠,其中酸楚何需问。

“比起香囊,是别有一番风韵。”秋荷也收拾好心情,冲老夫人展颜,“六妹能回来可真好,我还记得她小时候粉团一样玉雪可爱,力气却大,常把芙儿她们打哭……”

“还有这事?祖母都忘了……”

相聚时光总是短暂,老夫人离开后,室内立刻冷清下来。

秋荷盯着那对散发着清爽香气的蝴蝶香佩许久,才开口:“好好收起来吧。”

“您不戴吗?”宫婢问。

“把东西收好,回头说不定有用。”

哪里能戴呢,宫中有谁不知虞贵妃喜欢蝴蝶,簪钗衣裙惯用蝴蝶样式。

她一见这对蝴蝶香佩,就觉得会是虞贵妃喜欢的东西。戴是不能戴的,以后若遇到难处,或许能以此向虞贵妃讨个出路。

宫外的热闹都是别人的,宫中的危机才是自己的。秋荷抬手压压眼尾,压下汹涌而出的恨意。

她恨祖父以她博前程,恨母亲不念骨肉之情,恨父亲闷声享好处。

更恨命不好,偏偏在最合适的年纪赶上帝王充盈后宫,被迫与心上人情断。

明明当初是两家乐见其成的姻缘,他们纵容、促成,又毁掉。最后都过去了,只把她一人留在了痛苦里。

宫中的爱恨荣衰,秋蘅不知道,选蝴蝶香佩作为送给长姐的生辰礼,是她有意为之。

她知道宫中那位能左右帝王心思的虞贵妃,喜欢蝴蝶样式。秋大姑娘要是有心,那对蝴蝶香佩就能派上用场,那她就有了与虞贵妃搭上的可能。

留给大夏的时间太短,她孤身一人行事,只能尽量多撒下种子,等待不知哪颗种子开出花来。

袁宅那边暂时没有动静,没过两日,秋蘅收到了长春侯府二姑娘冯采星的帖子。

冯采星邀她去参加蹴鞠社的活动。

京中大大小小的蹴鞠社有不少,冯采星所在的蹴鞠社名圆团社,是贵女中最有影响力的蹴鞠社,社长是福王府的容宁郡主。

长春侯府的马车直接来到永清伯府,冯采星接上秋蘅前往云园。

云园开辟了许多场地供人蹴鞠。园中绿草如茵,树木高大,甚至有搭起的彩棚遮挡日头,对喜爱蹴鞠的人来说,夏日来这里玩最合适。

“姐姐有些不爽利,也不爱蹴鞠。”冯采星亲昵挽着秋蘅胳膊,“容宁郡主知道咱们熟悉,点名要我带你一起。”

秋蘅扬眉:“郡主知道我?”

“知道呀。”冯采星扬着唇,神采飞扬,“阿蘅你忘了端午节你大发神威的事了?容宁郡主那日不在,后来听说了就把你记在心上了,早就和我说有机会见见你……”

秋蘅含笑听着,在心中勾勒着容宁郡主的模样。

这位酷爱蹴鞠的郡主,书上笔墨不少,是位可悲可叹可敬的女子。

袁成海引起东南之乱,北齐蠢蠢欲动。大夏向西姜提出结盟,西姜不但索要了大量财富,还要大夏公主嫁西姜王为妃。

大夏没有适龄公主,宗室女人人自危,福王主动提出为靖平帝分忧,其女容宁郡主封公主,和亲西姜。

可后来,西姜毁约了,理由更是荒唐,说容宁郡主并非帝女。容宁郡主愤而刺杀西姜王未果,惨死异国。

马车一直向前,车轮吱呀声中,云园到了。

一群少女在彩棚下蹴鞠,更广阔之处有男子追逐奔跑,进行着蹴鞠赛。

“郡主,这就是秋六姑娘。”

秋蘅行礼:“见过郡主。”

“不必多礼。”容宁郡主有一双很亮的眼睛,显得生机勃勃,“听说秋六姑娘是位蹴鞠高手,来试试?”

“好啊。”秋蘅大大方方应下。

容宁郡主脚尖一挑,鞠球飞向秋蘅。

秋蘅抬足稳稳接住,几下颠球后一个斜插花,鞠球高高飞起。惊叹声中鞠球落下,再次稳稳停在足上。

当下蹴鞠分两种,一种是分成两队的对抗比赛,以进球多少定输赢。再有一种就是花式蹴鞠,花样多,踢得高,更重观赏性。

在场的都是爱玩的,秋蘅露了这么一手,立刻就知道了她的水平。

就连不远处中途休息的比赛队伍,都有人注意到了这边。

“那小娘子是哪家的?是个高手啊!”

“咦,那不是秋六姑娘嘛,崔二你看是不是?”

“秋六姑娘?救了凌世子的那个秋六姑娘?”

“没错,是她!崔二你怎么不说话?”

被同伴拍了一下肩膀的崔二回神,冷冷道:“是又怎么样?”

“好奇啊。一个小姑娘能救下郡王世子,你们难道不好奇?”

“确实有点稀奇。”

又有人道:“其实不叫救下凌世子,听说是推开了凌世子,自己落入了细作手中。”

“啧,这是舍己救人啊。”

古怪的笑声响起:“救凌世子,那就不奇怪了。”

“哈哈哈哈——”

笑声中,崔二把鞠球往场中用力一抛:“比赛了!”

彩棚下,一番切磋后,容宁郡主提出邀请:“秋六姑娘有没有兴趣加入我们圆团社?”

“能入社是我的荣幸,多谢郡主抬爱。”秋蘅没有推辞。

书上记载皇城使薛寒因杀害福王被诛杀,在认识了活生生的薛寒后,她实在好奇缘由。

主动为君分忧,牺牲爱女,福王的身后名是不错的。

成了社员后,其他贵女对秋蘅态度更亲近了,笑着问起香佩的事。

秋蘅把随身戴的香佩给众女看。

“看了秋六姑娘的香佩,果然我在家瞎琢磨的是一坨泥巴。”

“买的也不行,那些香铺卖的乍一看还行,细看太粗糙了……”

“何止呢,我才买不久的香佩就开裂了,价格还不低……”

说着说着有人提出:“秋六姑娘,为了庆祝认识,咱们互换礼物如何?”

“你倒机灵,秋六姑娘就戴了这么一枚香佩!”

秋蘅笑道:“正好做了一些香佩,回头我打发人给姐姐们送去。”

“好啊,好啊!”

……

崔二比着赛,眼神不由往彩棚那边瞄,瞧见皎若秋月的少女被一群贵女簇拥,心口发堵。

是因为康郡王世子凌云,拒了他的求娶?

崔二想着这些,完全没注意一只鞠球向他飞来。

“崔二——”

出声的人话音未落,鞠球就砸在了崔二头上。

脑袋嗡嗡之际,崔二心中发狠:娘的,今日定要问个清楚!




永清伯怀着震惊的心情回了家,命婢女去请秋蘅。

不多时秋蘅到了,屈膝行礼:“祖父。”

永清伯认真打量了一眼小孙女。

随意绾着发髻的少女穿一件半新不旧的衫子,身姿轻盈,透着鲜灵劲儿。

年轻真好啊。

年轻又有野心,就更好了。

“蘅儿坐。”

秋蘅依言坐下。

“戴着香佩了吗?”

秋蘅摇头:“在家里没有戴。”

气味是能暴露一个人的。

她以秋六姑娘的身份出门,佩戴什么样式的香囊、香佩,选择什么样的香味,大多都有用意。

而以“鹊”的身份行事时会固定用一种适合男性的香,既是向别人潜移默化男子身份,更是与秋六姑娘明显区分开来。

在家里,制香沾染的气味她都会换洗掉,更习惯什么香味都不留。

永清伯没见到香佩,有些失望:“祖父只知道你香丸做得好,没想到还做出了香佩这种京中从未见过的香饰。”

“祖父是想要香佩吗?”秋蘅直接问。

她其实猜测袁成海应该找到永清伯了,不然早不问晚不问,不会今日特意把她叫来问起香佩。

问这么直接,自是为了保持在永清伯心中的印象:虚荣,小聪明,胆大。

这样永清伯才会看重她的价值,轻视她的手段。自信拿捏她,从而信任她。

“呵呵,回头你给祖父挑一枚合适的。不过今日叫你来,是有人托祖父向你讨一块香佩。”

“不知是什么人?”

“袁成海袁大人,就是你之前向祖父打听过的那位。他的家眷喜欢香佩,听闻你做得好,特意找上了祖父。”

“家眷?您之前不是说这位袁大人大半时间不在京城,父母妻儿都在南边——”

永清伯犹豫了一下道:“京城这边住着他的妾室。”

“妾室啊——”秋蘅语气平静,“那她喜欢什么样式,什么颜色,什么香味,什么功效……”

秋蘅问出一个问题,永清伯神情茫然一分。等一连串问题问完,收获了一个表情呆滞的老头儿。

“祖父?”

永清伯猛回神:“哦,对方没说,等我再问问。”

秋蘅想了想,提议:“不如这样。您见了袁大人,要是他也说不清楚,我可以与那位女眷见一面,亲自了解一下。”

“这倒不必——”永清伯下意识拒绝。

秋蘅笑笑:“既然送礼,自是投其所好方有诚意。袁大人见祖父对他的事上心,多少会领情吧?”

永清伯不由点头。

这倒是,能与袁成海交好总没坏处。

回头再与袁成海见面,永清伯把秋蘅的问题重复一遍,见听完后的袁成海一脸茫然,终于平衡了。

“一个香佩还有这么多讲究?”袁成海震惊,甚至生出了见一见鼓捣出香佩这玩意儿的小姑娘的好奇心。

“是啊,老朽也听得云里雾里。袁大人要是不知道,不如让她们约着喝个茶,自己去沟通。”

袁成海听了,深深看永清伯一眼。

都说这位永清伯善于钻营,果然不假,能舍下脸面让孙女与外人的妾室打交道。

嗯?莫不是想要他当便宜孙女婿?

老家伙太能豁出去了吧?

饶是袁成海在东南无法无天惯了,也没敢想过在京城这边能纳伯府贵女为妾,而永清伯的过于热络无疑让他误会了。

这一误会,想看看秋六姑娘长什么样儿的好奇心就更重了。

“那就让她们自己说去。伯爷费心了,袁某敬你一杯。”

秋蘅等到第二日,就在一间茶楼见到了慧娘。

慧娘心里是有些犯嘀咕的。

别看她平日逛街遇上那些太太、贵女半点不虚,甚至还能压一压对方风头,可真正来往是没有的。

哦,也不是没有,那些求着老爷办事的人会让太太凑过来示好,但与未出阁的贵女打交道这还是第一次。

“是秋六姑娘?”

见到秋蘅,慧娘细细打量。

少女素衫青裙,头挽双髻,眼神清澈,打扮清爽,很难让人生出恶感来。

还是个小姑娘呢。

“我是。你是慧娘子吧?听说你很喜欢香佩,我带了一些过来,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少女声音轻柔,态度大方,语气如与朋友闲话般随意。

慧娘怔了怔,一股别样的情绪从心头滋生。

秋蘅投来疑惑的眼神。

慧娘回神:“太麻烦秋六姑娘了。”

“不麻烦。我做的香佩被人喜欢,我很高兴。”秋蘅说着把带来的盒子打开,示意慧娘随意看。

慧娘的眼睛掉进盒子里移不开了。

蝴蝶香佩,玫瑰香佩,莲花香佩……不同的造型配着不同的络子,琳琅满目,眼花缭乱。

慧娘拿起这个,放下那个,恨不得全都抱走。

好一会儿后,她才艰难抬眼,看向秋蘅。

“能见到这么多精美绝伦的香佩,也是开眼了,让我挑竟无从下手。”

秋蘅一笑:“慧娘子过奖,不过是手熟罢了。其实无论是香佩,还是香丸,没有最好的,只有最合适的。”

“合适?”

“对呀,合适。”

盒子中的香佩香气交织,少女身上也传来阵阵幽香,令她的话莫名勾人:“每个人都有独特的气味,哪怕是同样的香用在不同人身上,与此人自身气味融合,就会呈现出不同香味……所以香要根据人来调制,独一无二。”

独一无二啊!

这话精准戳中慧娘的心。

“秋六姑娘。”慧娘眼神晶亮,“能不能请你为我调制最合适我的香?我愿重金酬谢!”

秋蘅莞尔:“慧娘子提钱就客气了,我制香是兴趣,不卖的。”

慧娘忙道:“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太喜欢了……”

“我知道。”秋蘅特意顿了顿,“有人真心欣赏我制的香,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回馈了。不过——”

慧娘正激动,一句“不过”令她心一紧。

“慧娘子身上戴着香,衣裳熏了香,想必沐浴还用了香,这样的话就不好辨别自身气味了。”

“那要如何?”

秋蘅想了想:“择日不如撞日。这样吧,我随慧娘子去贵宅一趟,等你沐浴更衣后对气味有所了解,再回去为你制香。”

慧娘闻言大喜:“多谢秋六姑娘。”

胡四带着几个手下正在袁宅附近溜达做个巡视的样子,见到有永清伯府标志的马车进了袁宅,不由揉揉眼。

那车一看就是女眷坐的,怎么进袁成海家了?

糟糕,不会是红豆糕吧!

想到这里后,胡四直接走了过去。

袁宅的门人见是皇城司的人,还算客气:“大人有事吗?”

胡四往门内指了指:“我刚刚瞧见进去一辆马车,好像不是你家的。”

门人暗骂一声皇城司的狗眼真尖,呵呵笑道:“说是永清伯府的六姑娘,来为慧娘子调香的。”

“哦,那没事了。”

胡四转身离开,拐了个弯后拔腿就跑。

告诉大人去!




秋蘅一口气跑到角门处,对门人说一声要上街买东西,门人就开了门。

听说老夫人给六姑娘打了十套首饰呢,还裁了八身衣裳,听说老伯爷满口夸六姑娘乖巧呢。

府上身份最高的两个主子都这样,他一个小小门人当然不会不长眼。

不过六姑娘去买什么啊,那么急?

被门人猜测的秋蘅直奔青莲湖。

那是离永清伯府最近的湖,夏日莲花盛开,秋日就能收获清甜的莲子。

秋蘅不知道行不行,但只能试试。

在三十年后的那个大夏,她本不该在的地方,受伤流血,时间流逝,最终都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也是这样,她对先生说她终会回去的话坚信不疑。

可留在不属于她的地方,不是没有代价。每逢十五,月圆之日,灼痛感便会席卷全身,泡在鹊湖里才能缓解。

每当那时,她就在想,是在排斥她这个异客吧。

好在等了十年,终于回来了。

三月十五,四月十五,皆无事发生,可五月十五,熟悉的痛苦又回来了。

顾不得想为什么,秋蘅赶向青莲湖。

街上绯衣少年望着胡同尽头出口处一闪而过的身影,吩咐手下继续巡视,独自跟了过去。

穿过胡同就是另一条街,左右一看,就看到了疾走的少女。

从背影能看出她的急切。

是遇到什么事了么?

薛寒带着疑惑快步跟上。

秋蘅眼里只有青莲湖。

若不是深深知道有着秋六姑娘身份的她可以会制香,会蹴鞠,会读书,独独不能暴露会武艺,她早就飞奔起来了。

青莲湖到了,运气不错的是此时无人。

秋蘅提裙冲入了湖中。

薛寒远远跟在后边,看到这一幕脸色骤变,拔腿冲过去。

冷冷的湖水浸没身体,秋蘅舒了口气:还好不是非那个时空的湖泊不可。

到这时,她才有余力思索为何前两个月都无事,这个月却发作了。

那被她认为是身为异客遭到的排斥,或者说惩罚。

这个月,和前两个月有什么不同么?

秋蘅灵光一闪:难道是因为——

还没等她想清楚,身后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被拖着往岸边而去。

“放开!”看清是薛寒,秋蘅克制着力气去推他。

对这位听闻伯府寻回丢失的姑娘就立刻上门来查是不是细作的皇城使,秋蘅更不敢暴露会武的事实。

本来薛寒还不确定,秋蘅这么一推搡挣扎,立刻就确认了:秋六姑娘要投湖自尽!

少年一只手紧紧禁锢着抗拒的少女,单手划水,费劲把人弄到了岸上。

秋蘅一手撑地,又疼又窝火:但凡她能暴露会武……

薛寒气喘吁吁,又累又庆幸:还好被他碰见了!

二人皆浑身湿透,颇为狼狈。

“秋六姑娘为何想不开?”

秋蘅咬牙:“我没有。”

薛寒皱眉:“若是受了委屈,我去对令祖父说,你不要做傻事。”

“我没有。”秋蘅知道对方是好意,不该怪罪,可死灰复燃的灼痛感令她无法心平气和。

薛寒看着冷着脸的少女,也有些生气。

他不气她态度不佳,气她不珍惜自己性命。

“若是没有,你为何跳湖?”

面对少年的追问,秋蘅哑口无言。

为了乘凉?这显然糊弄不过去。

“我……我难受。”迎着薛寒不解的眼神,秋蘅默默逼出一口血。

薛寒整个人都傻了,想碰触她又不合适,一时手足无措。

“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不是受伤。”秋蘅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我……我患了怪病,你先送我到湖里去再说。”

薛寒不是拖拉性子,见她这么说,抱起人就跳进了湖里。

湖水荡漾,惊走了野鸭。

秋蘅登时舒服了,神色舒展开来。

薛寒见此沉默了。

好像是真的。

秋蘅有力气胡说八道了,脑子恢复了灵光:“我曾挨过雷劈。”

薛寒:?

秋蘅不管这话带给对方的冲击,接着道:“没死,但落下了怪病。平时看不出异常,偶尔会有雷击灼痛感,需要浸在湖水中缓解。”

薛寒继续沉默着。

怎么办呢,闹出这样的误会。

“这隐疾,伯府的人都不知道,薛大人会为我保密吧?”

少年重重点头。

他当然会保密,问题是他知道的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那薛大人自去忙吧。”秋蘅勉强扬起唇角,“毕竟让人瞧见我们一起泡湖里也不大好。”

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殉情了!

薛寒忙松开手,用严肃掩饰尴尬:“需要在湖中多久?”

“一个时辰。”

“好。”

想想不放心,准备游向岸边的少年转头:“秋六姑娘务必等我。”

又想了想,游到碧绿接连之处,折下一枝荷叶回到秋蘅身边,把荷叶扣在她头顶。

“遮一遮,免得旁人看见了跳下来。”

秋蘅举着荷叶,目送少年上了岸,很快消失在视线中,心道:旁人瞧见了可能不会跳下来,会吓着。

所以荷叶确实是需要的。

她终于能不受干扰好好琢磨,有了个猜测:韩悟在史上死于南逃之时,而非现在。

是因为她改变了关键人物的命运,而被她本该在的这方天地排斥吗?

秋蘅想到她问回来后如何与先生相认,先生说的话。

不必强求,有缘自会遇见。透露多了对她不好,回去后谨慎与他人提起将来,以免被天地不容。

原来,她真的做不回普普通通的乡间丫头阿蘅了。

无论在三十年后的大夏,还是此时的大夏,她都成了异客。

一滴泪坠入湖中,激起小小涟漪。

听到脚步声的少女向岸边望去,就见薛寒提着包袱走来。

他的视线投向湖面,一眼找到秋蘅所在,挥了挥手随意坐下来。

秋蘅游到岸边。

“好了吗?”薛寒问。

“好了。”

薛寒指指一旁的包袱:“里面有衣裳和巾帕,秋六姑娘换过衣裳再回去吧。”

秋蘅看着包袱怔了怔,轻声道谢:“多谢薛大人。”

薛寒起身:“我去那边帮你看着。”

芦苇随风轻轻摇摆,不多时里外换上新衣的少女走出来。

“多谢薛大人准备的衣物,我——”

“红豆糕。”少年打断秋蘅的道谢,“秋六姑娘想谢我,再送我一些红豆糕就好。”

秋蘅讶然:“薛大人喜欢吃红豆糕?”

薛寒颔首:“对,很爱吃。”




好像挺长时间没在上架时说些什么了,其实想说的话挺多。

《辞金枝》完结后,有一段时间我生出了暂时停一停的念头。现实中琐事太多,人至中年失眠、焦虑,各种结节,老毛病腰痛、肩痛、手腕痛……至少忙过2025年上半年再开新书吧。

但随着不码字的时间越久,想创作的心就蠢蠢欲动。生活中的事情哪能忙得完呢,总会有新的事情去处理。既然我开始想念创作,想念大家,那就出发吧,于是有了《惊山月》。

新书准备期其实并不容易,但让我惊喜和踏实的是写起来后状态很不错,是让我有热情写下去的故事。

而上架就是检验这个故事是不是受大家欢迎的时候了。从青年写到中年,时光很短也很长,会忐忑、会自我怀疑,会不能免俗期待好的成绩来证明自己还能写下去。

读者的支持永远是我继续创作的最大动力。期盼喜欢这本书的小可爱能正版订阅,感激不尽。

那就明天见,新年见,希望《惊山月》能给大家带来愉快的阅读感受,有幸陪你们开启美好的2025。




秋蘅看着薛寒对那为首的巡检说了什么,然后就由皇城司接手了巡检司抓捕的人。

老夫人也看到了这一切,微微摇头:“这皇城司,真是——”

真是什么,老夫人没说出口,但街头百姓看向薛寒敢怒不敢言的眼神,足以说明了世人对抓捕贴麻纸义士的不满。

若有义士能把祸害百姓的袁贼除了,就大快人心了。

不错,如今京中百姓私下里都把贴麻纸的人称为义士,而袁成海则是狗贼。

还有奸相,明明将士们打了胜仗,结果却是大夏给了北齐大笔钱财,这全是奸相干的!

“把帘子放下,就你爱看热闹。”老夫人才数落秋蘅一句,就见薛寒往这个方向走来。

老夫人心一咯噔。

不会是冲着她们来的吧?

本来永清伯府与皇城司不搭边,正常来说不会产生这种念头,可谁让六丫头才被寻回来,这位皇城使就亲自登门了。

看一眼一脸淡定的秋蘅,老夫人嘴角一抖。

这丫头倒沉得住气。

马车停下来了,少年的声音传进来:“请问是永清伯府老夫人吗?”

端坐其中的老夫人不得不掀起车窗帘,客气道:“是老身。”

“秋六姑娘与您一起吗?”

老夫人表情微僵。

死丫头又惹什么事了?

“我在。”老夫人旁边,秋蘅探出头。

老夫人手在背后扯了秋蘅一下,对薛寒艰难一笑:“不知薛大人找舍孙女何事?”

“和您说也一样。”挺拔如松的少年微微俯身,声音放低,“外面关于秋六姑娘的传闻,是袁成海放出去的。”

他说着这话,看的是只露出半边脸的少女。

她看起来似乎不惊讶,冲他扬起唇角:“多谢薛大人告知。”

薛寒直起身,微微点头后转身离去。

老夫人猛放下帘子,看着秋蘅。

秋蘅忙安慰:“祖母别担心,康郡王妃认我为义女,袁成海的打算就落空了。”

认亲宴就定在五日后,到时自会在圈子中传开。

“我不是说这个。”老夫人目光灼灼,“皇城司薛大人为何会调查这个,还特意来告知?”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老夫人想抓狂,但忍住了。

秋蘅被问得蹙眉,迟疑着道:“大概是薛大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老夫人一拍车板:“说人话!”

掌管皇城司的人怜贫惜弱,路见不平?

秋蘅心道这确实是薛寒说过的话,果然是个人就不会信。

“那次孙女去城外大福寺上香,回来进城赶上盘查严格,城门吏有意为难,是薛大人替我解了围……可能是薛大人来咱们家见过我,照顾熟人吧。”

老夫人:“……”

狗屁照顾熟人,定是那小子对六丫头心怀不轨!

看一眼鲜花般的孙女,老夫人一阵糟心。

长得好,懂得少,专来克她的。

那个鱼嬷嬷到底教了些什么,莫非天天摸鱼?

薛寒那里,胡四追在旁边:“大人,您就当着永清伯老夫人的面把话说了?”

“有何不可?”

“那怎么行呢,不是让人误会了!”

“误会什么?”薛寒问。

“误会——”胡四眨眨眼。

咦,不是误会,他们大人就是惦记秋六姑娘啊。

可您是不是太直接了些?

“不要想些有的没的。”薛寒睨了一眼手下,大步向前走。

误会他对秋六姑娘有意吗?

真要如此,对有那样一位祖父的秋六姑娘来说不是坏事,至少以后永清伯生出卖孙女的心思会多些顾忌。

少年想着这些,脑海中不觉浮现少女淡然的眉眼。

她看起来如秋潭,明媚沉静,丝毫不受恶言所扰。

不在意坏名声,行事随心所欲,洒脱得与这世道格格不入。

这样的人,特别是女子,不是无知无畏,就是有底气。

多次接触,她给他的感觉绝不是前者。

那她的底气是什么?

他原以为她是错失了十年贵女教养而心存畏怯的小姑娘,需要他多做些什么,让她一开始的日子没那么难。

而现在,他发现完全看不透她。

她像是一个谜,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想解出答案。

但少年直觉这很危险,于是走得越发快了,想离乘载着那个少女的马车远一些。

回到伯府,老夫人立刻喊来永清伯,说了康郡王妃要认秋蘅为义女的事。

永清伯惊掉了下巴:“康郡王府是有什么把柄在六丫头手上吗?”

那丫头好邪门!

永清伯突然认同老夫人原先说秋蘅的话了。

老夫人见永清伯这般反应,莫名觉得得意:“要说把柄,还真有。”

永清伯:?

“我看那康郡王妃,特别担心六丫头与康郡王世子有个什么,收六丫头为义女算是解了这个隐患吧。”

永清伯听得目瞪口呆,并突发奇想:“要是六丫头认识了太子——”

老夫人翻了个白眼:“皇后不在了。”

永清伯叹气:“也是。”

老夫人:“……”

她为什么陪老东西聊这么离谱的话题?

“总之姓袁的如意算盘打空了,伯爷也别寻思这事了。”

永清伯大怒:“说了多少次了,我本来就没这种打算!”

到底为什么认定他有这个心思啊?真要舍了老脸让孙女去当妾,他也不会选袁成海啊。

屋外侍立的婢女听到老伯爷、老夫人的吵架声,已是心如止水。

五日后,永清伯府众人前往康郡王府赴宴,双方见证下完成了这场认亲。

消息传入袁成海耳中,袁成海当即黑了脸。

他暗暗把秋六姑娘登他家门的消息散布出去,就是为了令其没了退路,最后说不定不用他向永清伯暗示,那老家伙就主动把孙女送上门了。

没想到被康郡王府横插一杠,坏了事。

这康郡王府有毛病吗,认义女一点不挑的?

袁成海心中不痛快,抬脚去了聂四娘那里。

聂四娘的住处要比丽娘与慧娘的院子更深一些,一踏进门就有芳香袭来。

袁成海深嗅一口,心中的烦闷稍缓。

这也是近日他常常早回家的原因。

京中无论是酒肆茶楼,勾栏瓦舍,还是民居,熏香是少不了的,可都不如家中的香好闻。

丽娘屋中的香令人醒脑,慧娘屋中的香令人轻松,四娘屋中的香令人静心。

不得不说,那小丫头有些本事。




“大婶把东西交给我吧,我叫胡四,是薛大人手下一名指挥。”

“多谢胡指挥。”鱼嬷嬷松了口气。

普通人和皇城司打交道,还是紧张的。

眼见鱼嬷嬷走了,胡四冲一名手下使了个眼色:“跟上去看看,确定一下身份。”

手下领命而去,回来禀报:“那位妇人确实出自永清伯府,姓鱼,目前在负责教导秋六姑娘……”

胡四这才带着鱼嬷嬷给的东西去见薛寒。

“什么事?”薛寒放下案卷问。

胡四举了举手中盒子,眉开眼笑:“大人,红豆糕!”

薛寒睇他一眼:“你打开看了?”

“不是,是那红豆糕——呸,是秋六姑娘打发她身边嬷嬷给您送的,说是感谢您的救助。”

薛寒接过盒子打开。

“哎,真又送了红豆糕啊!大人,赏小人几块呗,上次都没吃够。”

薛寒伸手推开胡四几乎扑到盒子中的大脸:“出去。”

“出去就出去。”胡四嘴上说着,飞快抢了两块点心就跑。

薛寒自然不会真的计较,目光滑过点心,落在一旁的两个瓷瓶上。

仁心堂的上品金疮药。

少年伸手把瓷瓶握在手中,眼里有了笑意。

……

老夫人带秋蘅去郡王府赴宴,路上一直叮嘱:“见了郡王妃娴静一点儿,别胡乱搭腔。”

“祖母放心,嘉宜县主生辰宴时我单独见过郡王妃的。”

“郡王妃和你说了什么?”老夫人都愣了。

死丫头嘴真紧啊,单独见过郡王妃的事现在才提!

秋蘅想了想:“王妃夸我长得好,蕙质兰心。”

老夫人默了默,再次叮嘱:“见了郡王妃一定少说话。”

哪个大家闺秀被夸好看这么当真的!

说来说去,还是因为这丫头自幼流落在外,教养不够。

祖孙二人到了郡王府,被早就候着的内管事领去宴客花厅。

花厅四角摆放着冰盆,更有侍立的婢女轻轻挥着扇,一扫乘车的闷气。

老夫人带着秋蘅行礼:“见过郡王妃。”

“老夫人不必多礼。”

康郡王妃客气请老夫人入座,陪坐的是女儿嘉宜县主。

有了救兄长之举,嘉宜县主对秋蘅就更亲近了:“阿蘅,你这两日休息还好吧?有没有害怕?”

“没害怕。我从小长在乡野,胆子大……”

看一眼说笑的二人,康郡王妃对老夫人笑道:“总听嘉宜说与秋六姑娘投缘,果然是要好得很,难怪秋六姑娘会做出如此善举……”

老夫人笑呵呵听着,听出了别的意思。

郡王妃这是把六丫头救郡王世子的举动推到了六丫头与嘉宜县主的情谊上,唯恐六丫头与郡王世子扯上关系。

看来郡王妃很怕伯府打蛇随棍上,惦记起世子妃的位子。

这也能理解。

能理解,但不爽。

可不爽又如何呢?她一把年纪早就知道,上位者的感谢也是高高在上的姿态。

秋蘅停下与嘉宜县主的交谈,冲康郡王妃一笑:“小女推开凌世子,倒不是因为与县主的情谊,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当时如果不是凌世子而是别人,我也会那么做的。”

老夫人脸上笑意滞了滞。

这丫头,怎么能直接驳郡王妃的话。

秋蘅微笑着。

没道理救了儿子,还被当母亲的挑剔。换了阿猫阿狗她也会救。

嘉宜县主抚掌:“阿蘅,你真是心善。”

不因对方身份而示好,只因自己一颗善心。阿蘅这般品性,难怪能与香为伍,香品见人品。

康郡王妃扯出一抹笑:“秋六姑娘人品贵重,令人刮目相看。”

秋蘅笑吟吟道:“郡王妃过奖啦。”

这时凌云走了进来,问过老夫人好,向秋蘅郑重道谢。

秋蘅屈膝回礼:“郡王妃已经送了许多礼物给我,都是我喜欢的,凌世子不必一直放在心上。”

“阿蘅喜欢就好。不过那些都是外物,再如何也抵不过你对我的救护之恩。”

一声“阿蘅”,不止惊住了康郡王妃,也惊住了老夫人。

凌云一脸坦荡,冲康郡王妃道:“母妃,儿子退下了。”

康郡王妃眼神复杂点点头。

等到老夫人与秋蘅宴散离开,康郡王妃立刻冷了脸:“秋六姑娘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是听出来我的顾忌,故意打我的脸?”

一旁是康郡王妃的心腹,人称梅姑姑,闻言劝道:“您别生气,那秋六姑娘出身乡野,没受过什么教导,恐怕就是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

康郡王妃冷笑:“这么说,她还真是品行高洁,换了任何人都会救?”

真是笑话!

若云儿不是郡王世子——

若云儿没有天人之姿——

康郡王妃越想越恼。

还有云儿,当着她与老夫人的面一口一个“阿蘅”,是怎么想的?

莫非真对那丫头动了心?

“去请世子来。”

不多时凌云到了,康郡王妃屏退伺候的人:“咱们郡王府与永清伯府来往极少,云儿你唤秋六姑娘‘阿蘅’过于亲近了,若惹了人误会就不好了。”

凌云一笑:“以前确实来往少,但现在阿蘅救了儿子,我觉得两家合该亲近些。”

“那也该顾忌男女有别——”

凌云神色转为郑重:“当时阿蘅若顾忌男女有别,母妃见到的恐怕是儿子的尸体了。”

郡王妃脸色白了白。

谁都不敢拍着胸脯保证,秋六姑娘能从细作手中活命,换了郡王世子就一定能。

做母亲的,子女但凡有一丝闪失的可能,都不敢想。

“云儿,你和母妃说个心里话,对秋六姑娘是如何想的?”

她可不想样样出众的儿子与一个乡野村姑闹出私相授受的风波。

“儿子感激她,把她当嘉宜一样的。”

康郡王妃心一动:“你把她当妹妹待?”

凌云失笑:“儿子认识阿蘅时,她才十一岁,自是把她当妹妹一样。”

所以您厚待一下阿蘅吧,让她在京中的日子能顺遂些。

没有了乡下丫头当儿媳的危机,康郡王妃一颗心放下来,也收起了挑剔与刻薄:“母妃知道了,你去吧。”

回永清伯府的路上,老夫人教育秋蘅:“你又把祖母的话当耳旁风,还驳郡王妃的话。”

秋蘅理直气壮:“那郡王妃说话让我不痛快。怎么救了她儿子,倒像对待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生怕向她借钱似的。”

可不是!

老夫人险些拍手附和,但理智还在:“你个死丫头,你不痛快算什么?就不怕郡王妃听了你的话不痛快?”

“郡王妃痛不痛快,其实没什么影响吧。现在满京城都知道孙女替凌世子为质的事,若将来伯府有求到郡王府的地方,不过分的话他们为了名声总会帮忙的。要是所求过了,郡王府也不会因为郡王妃今日痛快了就相助。”

感谢本就不是出自真心,还人情而已,对方心里痛快还是不痛快其实没有区别。

“满口歪理。”老夫人斥了一句,语气却不觉软下来。

秋蘅从荷包中摸出一块点心,随口问一句:“祖母吃点心吗?我院子里的人做的。”

“尝尝吧。”老夫人在秋蘅微讶的目光下拿过红豆糕送入口中,大大皱眉。

死丫头有这么好吃的点心,怎么从没想过孝敬她!

“这是谁做的点心?”一块红豆糕吃完,老夫人忍不住问。

秋蘅吃下最后一口,擦了擦嘴角:“芳洲做的,我喜欢吃她做的点心。”

老夫人:!

这么好吃的点心谁不喜欢,这没有孝心的死丫头,原来一直关起门来吃独食!

老夫人正琢磨如何提醒孙女以后多多孝敬她点心,马车突然一个急停。

又怎么了?




都是他们的错。

这个认知,是秋蘅在那十年里学到的。

救下能救的人,放弃救不了的人。如果一直为没救下出现在眼前的可怜人而自责,那她早就崩溃了。

错的是那世道,是视夏人如猪狗的异族,不是她。

那是痛,也是成长。现在成了养分支撑着她在现世独行,不畏惧,不退缩。

秋蘅又收到了嘉宜县主的请帖,带上芳洲前往康郡王府。

嘉宜县主在园中凉亭等候,亭中石桌上摆满了鲜果茶点。

“秋六姑娘。”见到秋蘅,嘉宜县主献宝般把新做好的香佩给她看,“是不是好了很多。”

秋蘅仔细看了:“薄厚适中、色泽也好,就是气味上还不够协调,这与香料的配比与香泥的捶打都有关系……”

嘉宜县主认真听着,对眼前少女更欣赏了。

她就喜欢秋六姑娘这样的,不会因为她的身份只说好话,说出来的都是有用的。

“秋六姑娘,我能叫你阿蘅吗?”

嘉宜县主这话问得突然,秋蘅怔了一下才笑着点头:“好啊。”

“阿蘅,你知不知道你的香佩在京中开始流行了,好些人都在研究怎么做呢。”

“是吗?大家能喜欢香佩我也开心。”

对香佩的传开,秋蘅心里有数。这既是她的计划,也从秋杨那里得到了验证。

国子监放假那日,秋杨特意找她,问她香佩是怎么回事,说好几个同窗向他打听是不是有个会做香佩的妹妹。他一问,都是那些同窗的姐妹托他问的。

秋蘅干脆送了一条香佩给秋杨,秋杨离开时脚步带风,全然没有了为人兄长的自持。

“阿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有肚量就好了。”嘉宜县主拉住秋蘅的手,说出请她来的另一个目的,“大哥说有事找你。”

怕秋蘅尴尬,嘉宜县主忙解释:“大哥和我说了,你们早就认识了。当年幸亏你的帮助大哥才没在山里迷路……”

秋蘅并不尴尬。

如果认识年轻男子就觉得尴尬,那她也不用做事了。

“那我让人去喊大哥过来。”

不多时,凌云走了过来。

他穿了一件月白色的宽袖长袍,头戴玉冠,因为偏瘦,行走间总给人一种洒脱翩然欲要乘风的感觉,惹得亭外侯着的侍女们移不开眼神。

这要是换了对其他男子,侍女们早就要被训斥不懂规矩了,可对凌云如此,只会让人生出理解来。

至少嘉宜县主很理解这些丫鬟们。

大哥年少没长开的时候风姿也没如此夸张,真真是男大十八变。

好在嘉宜县主一心扑在香道上,对美貌没有执念。不然整日面对着同父同母天人之姿的兄长,心态非崩了不可。

“大哥。”

凌云对妹妹笑着点头,看向秋蘅:“阿蘅来了。”

“凌世子。”秋蘅行了礼,“听县主说你找我。”

“先前你不是拜托我打听一下京城及周边道观有没有符合年纪的道长。这段时间我把京中道观都拜过,周边道观也安排了人去查,一共记了三十来名道长的情况……”凌云说着,把一个小册子递过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京城及周边大大小小道观数十座,年过七十的老道也就这些人。

一旁嘉宜县主吃惊不已。

原来大哥每日去拜道观是为了阿蘅,她还以为大哥想去修仙。

“多谢凌世子。”秋蘅接过小册子翻看。

“阿衡,你要找人吗?”嘉宜县主好奇问。

“对,我在找教我香佩的道长,他曾去南边游历,现在在京城的可能比较大。”

嘉宜县主眼睛猛然亮了:“竟然是教你制作香佩的道长?阿蘅,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找?”

秋蘅想到长清真人说随缘的话,笑道:“我没有非找到人不可的打算,就是想碰碰运气,得闲时去道观逛逛。或许就赶巧遇到了,遇不到也没什么……”

“得闲?咱们现在就得闲呀。”嘉宜县主一脸雀跃,指着册子上一处记录,“这清风观离得不远,咱们去清风观吧,反正现在还早。”

若能遇到教阿蘅的那位道长,她就跪下求他收她为徒。

咦,这样一来阿蘅就是她师姐了!

嘉宜县主一点都没因秋蘅比她还小一岁而叫师姐不自在的念头,只有激动。

见嘉宜县主一脸祈求,秋蘅也动了心。

与其在郡王府闲聊,还真不如去附近道观看看。

“大哥,那我和阿蘅出门啦。”

凌云略一沉吟:“我陪你们去吧,正好与清风观的道长也算熟悉。”

嘉宜县主自然乐意,看向秋蘅。

秋蘅当然不会反对:“那就麻烦凌世子了。”

她的客气令凌云在心里轻叹口气。

他还记得不久前,眼前少女一口一个白大哥,对他的亲近不比妹妹凌波少。

三人出了门。因清风观就在内城,常招待富贵之人,倒是不太担心安全问题,带的仆从并不多。

清风观中,出面招呼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道士,道号玄阳。

他是净心道长的关门弟子,净心道长已有八十岁,正在凌云整理的名单上。

“师父,凌世子来访。”

净心道长看起来确实很老了,目光透着漫长岁月沉淀下来的平和。

“凌施主又来啦。”

凌云客气道:“带妹妹来上香。”

净心道长把目光投向秋蘅与嘉宜县主。

嘉宜县主在外人前还是稳重的,压着激动,余光瞄向身边少女。

不是先生。

秋蘅没有失落。

若一下子就找到人,才是太巧了。

既然来了,也不好立刻就走。三人由道士玄阳陪着去上了香,在观中走了走,这才准备离开。

前往观门口的时候,突然一队人冲了进来。

“你们是何人?怎么能直闯道观?”一名道童怒问。

“皇城司办案。”为首的绯衣少年亮了腰牌,视线一下子落在秋蘅等人身上。

而当他看到走在凌云身边的道士玄阳时,眼神突然一凝。

就是这细微的变化,秋蘅立刻察觉玄阳动了。

他的目标是白大哥!

几乎没有思索,秋蘅就把凌云一推,下一瞬被道士玄阳用匕首抵着脖子的人就成了她。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间,随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

“姑娘!”

“玄阳师叔,你在做什么?”

凌云被推了个趔趄远离玄阳,转身后看到秋蘅被劫持的情形,脸色大变:“阿蘅!”

他想上前,已被涌上来的护卫挡在身后。

玄阳道士把秋蘅抵在身前,往前走了一步。

他本来要劫持的是凌世子,没想到计划不如变化。也不知这小姑娘有多少份量,够不够他脱身。

闻讯赶来的观主大惊:“玄阳,你这是做什么?”

薛寒这时才出声:“刚刚查到,道士玄阳是北齐细作!”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而玄阳则冷笑一声。

果然先下手为强是对的,他若是心怀侥幸,连挟持人质的机会都没有。

这小姑娘反应倒快。

秋蘅若知道玄阳此时想法,恐怕要翻白眼。

她若能暴露有功夫在身,谁劫持谁还未可知。而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不让凌世子落入险境。

她来当这个人质,总比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强。

“你是皇城使薛寒?”玄阳问。

“不错。”薛寒面无表情回应,丝毫不露对秋蘅沦为人质的紧张。

他深知,一旦表现出对人质的在意,只会助长对方的气焰。

“我要出城!”玄阳推着秋蘅往前走。

凌云见薛寒一脸冷漠,唯恐他只在意抓到细作的功劳,急声道:“薛大人,请务必以人质安全为重,阿蘅是为了救我才落入细作手里的!”

阿蘅——

薛寒看看凌云,再看向秋蘅。

被玄阳以匕首抵着脖颈的少女静静看着他。

薛寒的心仿佛被蜂子蛰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那噩梦般的情景啊,仿佛重现,折磨着他的心。

为何又这样呢?

玄阳一步步向前,薛寒一步步退后。等出了道观门口,跟随来的亲兵跃跃往前,被薛寒抬手压住。

道观里,道观外,看到这一幕的人都紧张得不敢出声。

“你,牵着马,和我一起出城,其他人不许跟着!”玄阳冲薛寒喊。

薛寒吩咐手下:“牵马来。”

一路往北,众目睽睽之下出了城,玄阳紧绷的精神放松许多。

“松开缰绳,放马儿过来。”确定无人跟着薛寒,玄阳厉声道。

薛寒手一松,马儿踱步向前。

玄阳一手抓着秋蘅,眼睛死死盯着薛寒。等马儿到了近前纵身一跃,与秋蘅一起落到马背上。

“嘶——”骏马发出一声嘶鸣。

坐于骏马上的道士玄阳,哦,应该叫细作,居高临下冲面色冷凝的少年一笑:“薛大人再会。”

话音落,在他身前的少女被猛然抛起,如流星般向一个方向坠落。

而他则趁机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去追细作还是救人质,这是玄阳为薛寒制造的难题,是他脱身的机会。

而薛寒没有别的选择。

细作抓不尽,阿蘅只有一个。

少年毫不犹豫飞扑过去,倒地前准准接住了坠落的少女。

二人一同摔进路边草丛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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